杨凯莉(音译凯利杨)的三个孩子最早体会到,因为他们是华裔,开始被别人问是否患有新冠肺炎(COVID-19)。新冠病毒的标签紧跟而来,她的儿子总是莫名其妙地成为「它」。
接着轮到6岁时从中国来美的杨凯莉,身为作家的她在网上为青少年教一节免费的写作课时,一名学生在上课中途称她为中国病毒。
但最令她不安的事发生在去年春天,她当时住在东湾的家附近有一个绿草如茵的公园,因为她的拉布拉多贵宾狗没有拴狗绳,一名女子向她冲过来,表现得非常气愤。「这里到处都有告示,你不认得字吗?」这名女子质问,然後说了一句种族蔑称。
杨凯莉惊呆了,随即道歉。该名女子并没有戴口罩,走到离杨凯莉一家6英尺的近距离。她的同伴还说杨凯莉应回老家去。一见杨凯莉拿出手机拍摄,这两人才走开。杨凯莉浑身颤抖,她的儿子当即哭了出来。
「这是摆在你脸前的一个公然提醒。『不,我们不接受你,不管你做过什麽,你总是个外来人』,」杨凯莉说,「这是最伤心的地方。」
杨凯莉将事情经过写下帖到社交网站,收到很多人表达支持的留言,但也有一些留言深具杀伤力:人们告诉她针对亚裔的歧视并不存在,是她捏造出来的。她隔了多个月以後才敢重回事发的公园,而且事情过了快一年,她仍时常想起。
「虽然此事并不暴力,但你生命中的很多个小时丶日子甚至星期都在做无用功,试图弄明白为什麽会发生在你身上,」她说。
杨凯莉所遭遇的反亚裔种族歧视,发生在本以为不该发生这类事件的此时此地。但最近湾区发生一连串针对亚裔民众的攻击,将这一暗涌的矛盾彻底暴露,促使超过1万人在网上请愿书签名,批评三藩市市长布里德和地检官博彻思无力遏制针对亚裔的暴力,应该下台。
这个问题和呼声并非新鲜事。
「每当出现一场公共卫生危机或者经济衰退,亚裔和其他社区就会成为替罪羊,」三藩市华人权益促进会联合执行主任崔贞文解释说,「这情形道破的就是我们是永远的外国人,被视为永远是外国人丶永远是潜在的威胁。」
“停止仇视亚太裔”(停止AAPI恨)是由华人权益促进会和亚太政策及规划委员会合作的举报项目,从2020年3月到12月间记录了超过2800宗与新冠病毒有关的歧视事件;其中约700宗发生在三藩市湾区。从2021年初至今,根据媒体报道湾区至少有32名亚裔被攻击和抢劫。崔贞文说,亚裔在农历新年期间很可能带有现金红包,过去也经常被针对,但对很多人来说,接二连三的暴力罪案感觉上和之前发生的有关联。
【中文译文】:http://www.chinesechina.com很多令人不安的视频到处流传。杨凯莉等亚裔社区人士试图响起警报。但他们说没有人理会。
「这种程度是我这辈子未曾见过的,」崔贞文说,「而且不会消失。」
亚裔替罪羔羊的历史
谈到为何当前存在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本地亚裔人士往往举出多个理由,而且很快都一致指向前总统特朗普用「中国流感」一词。柏克莱加州大学族裔研究教授蔡凯琳(音译凯瑟琳Cenzia)指出,为逃避回答为何政府对疫情准备不足的尖锐问题,特朗普找到一个替罪羊,这是一种常用伎俩。
「以某种族为替罪羊,是一种简单化的方式把一个复杂问题归咎於人,」她说。“当你归咎於人时,在这个例子上就是归咎於中国,这种做法的结果就是将美国人的视线,从直面一个确实存在的系统性不平等以及如何在全国层面应对COVID-19疫情,转移开去。」
把亚裔当作替罪羊的历史由来已久,可追溯到1800年代中期,当时中国移民劳工首次大批来到美国修建美洲大铁路。但当经济开始衰退时,领袖们将工资下跌归咎於中国劳工。这种敌意催生了1882年的排华法案,这是美国第一条针对某一特定族裔禁止其移民的法律。
过去150年来,官员们曾专门将亚裔当作疾病的替罪羊。1875年,三藩市官员指称华裔居民导致天花传播,下令华埠的每间房子都需熏蒸。在1900年代初,美国殖民官员到菲律宾,暗示菲律宾人孵化麻风病。日本移民1900年代初抵达美国时,需接受特别的卫生检查,因为政府官员相信他们身上带着鼠疫。同一时期,三藩市官员指责华裔传播鼠疫,将华埠隔离检疫,是全市唯一一个居民不得像其他人一样自由出入的社区。
较近期的例子是,全国各地的华埠和亚裔商业备受冲击,因为居民担心感染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或沙士(SARS)。
「这种将人与疾病相连的污名化,会造成悲剧性的後果,」蔡凯琳说。
维权人士指出,早在疫情前,反亚裔的歧视即无处不在,扎根於有害的刻板印象。有一种模范少数族裔的迷思,将亚裔描绘为安静和勤奋——这已被广泛揭穿并非属实。还有一种有害的观点是亚裔是永远的外国人,不够美国化,即使他们家族在美已扎根几个世代。
「永远的外国人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刻板印象,因为它抹杀了历史,」蔡凯琳说,「它切断了情感的联系。它一笔勾销美国亚裔数十年来在经济丶政策丶医学等方面的贡献。」
「我们決定自助」
住在圣荷西的作家黄伟利(音译Wylie Wong)在购买烤鸡时,听到一句种族主义的评语,把新冠病毒归咎於中国人。
当他在三藩市一家邮局外锁上单车时,菲律宾裔护士纳瓦罗(凯尔纳瓦罗)看到一名男子向着他的方向吐口水,还大叫了一句种族蔑称。
任职三藩市市府的公务员李婉儿记得,在一家邻里杂货店询问商品价格时,店员告诉她,「下次你不能再退货了,中国女人。」李婉儿说一开始还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当她离开时,另一名店员要她「从另一扇门走」,还说了一句种族蔑称。
李婉儿回家後,细想这些话语顿感不安,马上想到英语非母语的父母和其他亚裔老人家。「我为他们担心,」她说,「我不想他们受到攻击或处在同样境地。」
对一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令人深感震惊,尤其是发生在湾区。住在三藩市丶阿拉美达县和圣他克拉县的居民中,超过三分之一是亚裔。湾区也以自由派理念闻名於世。但维权者指出,抱持进步派价值观的人们心里仍可能有矛盾的感觉,在危机和恐惧下就会暴露出来。
「我们的生活已经因新冠病毒而颠覆,现在又要加上担心我们的人身安全,」黄伟利说,「我本来以为这里会更开明,但原来并非如此。」
在邮局外唯一向纳瓦罗伸出援手的是一位菲律宾裔女士,她用他加禄语问他是否安好。
「我的酷儿身份,在生活中总是有一种恐惧感存在,……但现在情况更甚,」他说,并补充道现在外出总是随身带上电话备用电池,以备万一发生意外时需要录影。
梁兆基(Max Leung)他说从小就因华人移民子女的身份而受到针对。
「我听过种族蔑称,我被人针对,遭受欺凌,受到肢体攻击,被打劫不止一次了,」他说。
他记得11岁时在日落区打篮球时,一群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将他围住,以种族蔑称叫他,大家打起架来。有人拿出一把刀捅了梁麦斯。
他一直感觉不法之徒针对华裔长者是因为他们可能不会说英文,普遍相信身上带有现金,而且比较不会向警方报案。为此数年前他就希望设立一个华埠邻里巡逻小组。当时,他接触过的人对此没有兴趣。
新冠病毒令情况出现变化。在脸书建立的“针对亚裔罪案”群组,有33000会员帖文和分享世界各地的消息,开始以惊人频率贴出新发生的罪案。在群组上梁麦斯找到一位一起巡逻的夥伴。他们在华埠街头巡逻,留意各种案件和仇视行为,该小组很快迅速发展起来。梁麦斯知道需要起个新名字——三藩市和平队——并设立一套规范和筛选制度。
「我们决定自助,因为没有其他人来帮我们,」他说。
由於理念有别,部分会员脱离和平队,自立门户成立了维和队。现在维和队是一个正式的非牟利团体,固定在紧急情况下协助长者丶指认窃匪和清理涂鸦。
「历史上亚裔是很沉默的一群,尤其是华裔,」不忿於旁观者经常无所作为的维和队组织者雷千红说,「我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本地亚裔民众对於激增的反亚裔暴力感到警觉之际,也对未来发展抱有审慎乐观的态度。因农历新年而来的关注逐步消退。特朗普不再当政。一月时,拜登总统签署行政令,谴责反亚裔种族歧视——大体上这只是一个象徵性动作,但与特朗普的言论已是天渊之别。
地方层面,民众团结合作发起草根行动,如“关怀屋仑”(奥克兰同情)团体组织义工陪伴屋仑华埠的长者外出。超过70个亚裔组织最近联合呼吁三藩市和屋仑市府官员投资於文化相关的资源,例如为创伤受害人提供支援服务,为经常被相互针对的亚裔和黑人社区提供疗愈复苏计划。
「这些将能带领我们走出当前的困境,」三藩市华人权益促进会的崔贞文说,「正如过去我们经历的所有危机一样,我们将会携手共进迎接这场挑战。」
詹妮尔·比克尔:电邮:janelle.bitker@sfchronicle.com@janellebitker
本文由陈婉馨为本报翻译为中文